24节气的启示

　　我不知道24节气何时传入玉龙山下的丽江坝子里，何时被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纳西人所认知，特别是何时作为纳西农民在一年四季里安排农事活动的参考依据。我想，最迟也该在明清时期，被一部分人所知晓。 至于“改土归流”以后，汉文化的传入与一些内地文化常识的普及，这24节气自然也就被纳西族所认识与掌握，并用来安排农事活动及参考衣食住行。

　　我知道24节气的名称是在读小学时。先祖士俊公给我开习字描红时，拿出一册由白棉纸装订，用毛笔工整书写的小册子，其内容前一部分用略大字体写着笔划简单的“上大人，孔乙己，化三千，七十四，八九子，佳作仁，尔小生，可知礼”，后一部分用略小的字体写着7字一句的“正月立春雨水节，二月惊蛰及春分，三月清明与谷雨，四月立夏和小满，五月芒种及夏至， 六月小暑与大暑”，直至“十二月小寒大寒”。

　　随后几十年里，无论我在什么地方生活，偶尔会想到当时所处的节令，也会联想到该节令与丽江坝子里所表现的异同。

　　阳春三月

　　立春一到，我们便会自觉地意识到春天已开始来临。俗话说，一年之计在于春，春天是充满希望的季节。不过，我的家乡因处在丽江坝子北部的玉龙雪山下，从立春至雨水节， 有明显的春寒40天，在这期间，有时候高空仍刮着西北风，而在坝子里的地面上，则经常会刮着从玉龙山返回的旋风，较猛烈时还会掀开屋顶瓦片。早晚气温仍与小大寒节气差不多，所以老年人还得烤火、晒太阳。到惊蜇节令，有时仍有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感觉，而真正让人感到春天的气息，则是春分以后了。此时，村周田里的麦苗返青，村里河边的柳树已发出嫩绿芽在春风中飘荡，行人也有了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暖意。而村西的芝山，经一冬的萧索， 也呈现出了朗润的山色。从春分至清明的这半个月，在我家菜园里，祖父留下几棵青白菜种子外，翻地施底肥，并堆成条形或塘状，于清明节前分别种下南瓜与筷子豆。据说节前与节后下种，其后的生长均会有一定的影响。这种以节令为依据，不误农时地栽种各种农作物，在村里的农民是很重视的， 有时还会互相询问某一节令的准确日期，或还剩几天等情况。

　　在二月惊蜇、春分期间，整个丽江坝子里，特别是雪山下的白沙坝，一天当中天气变化无常， 有时还会出现不阴不阳的三五天，这种气候现象，在阴历八月也会出现，所以过去我们那里有一句笑话形容说：二八月的天，小老婆的脸。不过，一到清明节，坝子里又会出现清爽明净的天气。此时。春寒已经过去，也很少刮风，所以，一直到谷雨的这阳春三月，是在继冬季以后，雨水尚未下地之前，上山砍柴拉松毛的最后 一个月。记得在这个季节， 我除了曾随李表叔及绍祺大爹等大人砍柴外，也经常到福国寺北面山林里放牛放马，还顺便捡龙须菜、厥菜和花椒芽等野菜。此时，在灌木丛林中，各种鸟类鸣叫筑巢，羽毛艳丽的红腹锦鸡及长尾雉的鸣声，很远就能听到。有几种候鸟也在清明前后这一季节里，回到芝山和坝子里活动鸣叫，其中我们称为金八两的土画眉鸟及称阿哇的杜鹃鸟鸣叫，一声比一声急促高亢。联想关于这两种鸟何以如此凄惨鸣叫的民间传说故事，曾让我们在小时侯产生过怜悯心情。

　　清明期间，乡里人认为雨水已近在树叶之间了，所以需要翻修房屋或把空瓦盖成实瓦的人家，会安排在这时抓紧完成。而在地里，种水稻的东坝子农村，此时已撒完秧籽，并让一小孩赶雀看护。我们这里因寒冷而无法种稻，但在水田里可种做饲料用的稗子，也在清明时撒秧籽。

　　夏满芒种

　　立夏节在我们村人心中也是比较重视的一个节令。立夏这天早晨，家里老人从灶洞里铲出一盆没有木炭的灶灰，用一小铲子沿着房墙根撒泼，据传可阻止蛇蝎毒虫进入房内。这一习俗早年普遍存在于城乡纳西人中。椐说农村有些老人至今还在立夏这天沿墙根撒灰。

　　在立夏至小满节期间的四月里，村周地里的小麦，首先已发黄成熟。记得读小学时，教音乐的木老师，曾教唱过一首歌：四月大麦一片黄，微风吹过扑鼻香，田野里， 收割忙，马蹄得得运转去 ……刚收完大麦，紧接着就是割蚕豆与早熟的无芒小麦。翻耕土地后便进人芒种节令，村里纳西农谚曰：四月芒种忙忙种，五月芒种慢慢种。 这是我们这里在种黄豆、包谷、稗子等重要的大春作物时，特别要重视芒种节令的一种说法，因为这时，收割后的地要及时反耕，在芒种节内种植完大春作物。同时，清明节时就套种在蚕豆地里的黑秆包谷，此时也可以薅除杂草了，从芒种到六月的小暑大暑，就得把已出土寸许的花杆、白杆两个品种的包谷松土除草，头道过后，还要薅除2道，由于这季节雨水多，地里杂草长得快， 所以有劳力的人家还除3道。在种包谷与薅鋤时，地里劳动的家人来不及回来吃午饭，所以我们就把午饭送到地边。对此，我记得那时先父会隨意诵出“田家少闲月，五月人倍忙，童稚携壶浆，相随饷田去”等句，这让我后来读到白居易的观刈麦诗时想，唐代农村与农民的劳动生活细节，就已与我们当时的状况近似了。

　　在进入三伏天时，遇到初伏、中伏、末伏那3天，是忌讳在地里除草动土的，否则，据传说会拉出一种很不吉祥、称为“巫”的动物来。这样的传说，我记得在一位商州作家的作品中也曾见到过。看来那地方也有类似的传说。在入 中伏时，我们村里不少农家都在此时撒苜蓿。后者在入冬以后缺乏青饲料时，是催肥年猪的良好饲料；园形大根块，还可做各种腌菜，以及加工切成长条形成串的苜蓿花，晒干后可作一年四季的干菜。

　　在大小暑之间，由于气温高，早就晒在粮架上的蚕豆大小麦，便可解下来，在院坝里由几人对打连枷脱粒；这时也是玉龙山下坝子里的雨季，经常会在正打连枷时下雷阵雨，不过，只要发现芝山解脱林那边开始下雨，便赶快收拾铺开一地正脱粒的麦子，不到10分钟， 雨就会下到坝子里来。从大小暑到七八月间，是我们这里的雨季，这一季节有时会延续到农历九月，期间如遇到有风的睛天，便抓紧把打连枷后的谷物扬风晒干收藏。

　　白露秋霜

　　立秋和处暑间，是地里大春作物正在生长成熟阶段，相对有几天的农闲时间，那些天，有的村民就上山采摘龙须菜、刺杉菜、花椒等野菜。

　　整个七月，也是坝子里的雨季，不过，这雨常在夜里下，白天却多放晴，这一气候特点，村人称为“三美呼享亘”。这种气候进入八月以后，便逐渐放晴或转多云天气。到中秋以后，大春作物逐渐成熟，便又进入秋收秋种的农忙时期，这一轮收种，同样要抓紧时令，首先要採包谷，对割去包谷杆后的土堆，及时灌水后需翻耕耘耙一遍，土质疏松后才能种豆撒麦子。这也必须在霜降之前完成。民谚有“寒露豆，霜降麦”之说。在此期间，稗子也要在霜降之前收割完，在离我们10多里路的古路坞村大片水田里水稻也要在此时收割，在收割后的稻田里，我曾多次见到过寻觅啄食稻粒的成群丹顶仙鹤，见人在路边出现，便飞上天，盘旋一会又落在另一水稻田里。纳西民谚曰，“种稻鹤不觉，啄稻鹤为先。”这样的景象，在玉龙山下的坝子里，是早已见不到了。不过，直到1970年代初，我在金沙江边沙滩芦苇丛中见到过仙鹤，也曾见过在深秋碧蓝晴空中，排成人字的鹤群飞翔，并传来鹤鸣九皋之声。

　　待到秋收秋种完成以后，便可从粮上解下包谷脱粒，此后，收种便基本结束，于是村里合作一架牛的两户农家，共同进行传统习俗洗牛脚的农家乐。这一习俗在清代纳西族诗人桑映斗所写的“大麦登场秋稻获，农事毕时洗牛脚”是早就有之的。

　　在霜降节的深秋季节里，村西芝山及山脚下一带丛林中，在墨绿色中可以看到一棵棵深红色的树叶。特别是钟钦梨园里的梨树叶及其周围的棠梨树叶、以及福国寺北面的猴子果树叶，其颜色呈深紫红色。这让我后来几次见到杨朔描写的著名北京西山红叶时，虽说没有成片那样壮观，但其色泽的深度却逊色多了。

　　对于深秋季节的一番景色，从古至今都有名士留下了不少名句，刘禹锡赞美秋天的“自古逢秋悲寂寥，我言秋日胜春朝。晴空一鹤排云上，便引诗情到碧宵”一首，是抒写秋天极为切题的好诗，至于毛圭席的“不似春光，胜似春光”的词句，是对秋天独特的一句赞词，读来觉得十分亲切，并让我感同身受。

　　冬至大寒

　　立冬一到，西北风开始从玉龙山脚下返回向坝子里刮。罗科河及开美吉河边的柳树、楸树，及菜园里的桃李杏树叶，被风吹而箫箫落下，这时才真让人有落叶满地秋风紧的感觉。我家菜园边需两人合包的大核桃树，也只剩下光秃秃树枝，每天天一亮，就会有一两只老鹰在高枝上啼叫。太阳出来后，还会有喜鹊飞来相鸣。冬至前后，菜园小沟里会结下一层厚冰，至中午冰消后才能浇园。

　　立冬至来年清明前，地里的农活基本结束，乡里人便在这冬春季节里上山找柴砍柴。因为一年烧用的木柴，就在天干地燥的冬天砍够码存，而妇女就在冬天里上山拉松毛，也是要用几堆松毛作一年的垫圈用。除了砍柴拉松毛等活路外，在我记忆中最不能忘的是冬天里的浇地，因为出土麦苗在冬季能浇一次水，对地里的保墒是极为重要的。而这种浇水是由管水员统一从上田往下田指派的。我曾有过在冬至前后，或在大小寒节令的夜里，轮到自家地里浇地的经历，那时因极度寒冷而双脚麻木，甚至有刺扎进脚底都未感觉。

　　整个冬季，特别是大雪以后，只要阴天，玉龙山头就会下雪，这雪有时还会延伸到村西的芝山，甚至下到坝子里来。从冬天一开始直到春分期间，玉龙山才真正成了一座大雪山，因为这几个月，雪线经常在半山腰而不化，从坝子里向北望去， 雪山景色极为状观。

　　与24节气密切相关的土黄天，是我们丽江坝子里特殊的气候现象，这一气侯在玉龙雪山下有时也表现较明显。土黄时节，坝子周围，天低云喑，天气总是阴沉沉的。乡民在土黄时节也忌讳动土、竖房、托土基等劳动，有些老人甚至连饮食也特别小心。这种状况我在很长时间弄不明白。只到我在坝子东部的金山公社卫生所工作时，与金山完小校长和学诚老师相识，发现和老师是位学识比较丰富，民俗情况熟悉而又为人随和的乡村好教师。在闲谈中，当我问及土黄天吋，和老师说一年有4个土黄天，是立春、立夏、立秋、立冬之前的18天，即纳西老人们常说的土黄由立主张。在丽江坝子里秋冬时节的土黄天表现明显.不过，有的地方立春前也会有阴天，表现土黄节令。（白鲁巴）